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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5.咱们……凑合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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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初一的江都城挺热闹的,哪怕这个年景苦了些,可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总要讨个好兆头。
  狐裘大人带着斗笠走在市井巷道之间,偶尔有几个孩童跑跳打闹着经过,看到了她那一袭白衣,脚踩官靴的模样,也会下意识的绕远一些。
  生怕把这身白衣服弄脏了。
  她往家的方向走,眼里也没有什么思虑在翻滚。
  恰恰相反,她很享受这种宁静。
  如果……不是前面那个道士拦住了她的归途的话。
  “怎么。天玑道长不过夕岁的?”
  斗笠隐藏住了目光,声音自口中响起,传到了前面那个穿着道袍的道人耳朵里。
  “福生无量天尊。”
  天玑悄然上前了一步。
  “贫道见过侍郎大人。”
  狐裘大人眯起了眼睛……
  “怎么?天玑道长本官有事?”
  天玑笑着摇了摇头:
  “无事,只是忽然看到了侍郎大人,前来打个招呼罢了。不知……侍郎大人欲往何处?”
  “天玑道长以聪慧敏捷而闻名,乃是国师的得意弟子之一。为何不推算一番,算算我要去哪呢?”
  狐裘大人的声音里有着几分笑意。
  可笑意却有些泛冷。
  显然,她不喜欢对方堵在这里。
  而天玑听到这话后似乎有些愣神,但马上就笑着让开了道路,恭敬的做出了恭请的模样:
  “是贫道逾越了侍郎大人请。”
  “……”
  女子无声无息的重新迈动着步伐往前走。
  原本,她和天玑的距离大概是七八步远的距离。
  而天玑让开了身位弯腰以示尊敬后,狐裘大人每一步落在地上,与他的距离都在拉近。
  可天玑那微微底下的双眸里却闪烁起了一丝精光。
  他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考虑。
  甚至偶尔这眼神之中还会出现一丝顾虑与挣扎。
  但狐裘大人却没看到。
  也没关注。
  一步一步的,用一种随意的步伐向前走。
  就这样与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八步,七步……三步,两步,一步……
  哒,哒,哒,哒……
  就这么即将与他擦肩而过。
  可天玑的眼里那种顾虑却在这一瞬间,化作了坚决。
  原本收拢在宽大道袍之中的手指陡然如剑。
  意念只需要在瞬间,沟通天地之炁,化作对敌那毫不留情的杀招……
  可他的手指都已经竖了起来,却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炁呢?
  哒,哒,哒,哒……
  人,渐行渐远。
  重新拉开了身位距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走出了七八步远的距离后,天玑又能感受到了天地之炁的流动。
  这感觉很突兀。
  就像是一瞬间的目盲,而目盲之后又得以见物。
  这种突然之间的转换仿佛是幻觉,从未发生过一般。
  可天玑收拢在道袍里的手指却放松了下来。
  沉默,无声。
  直到狐裘大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街角后,他才重新直起了腰来。
  一团微风在手掌之间嬉戏,让他的道袍长袖轻轻鼓荡。
  他想了想,肩膀一晃便消失在了原地。
  几个闪身的功夫,人,已经出了江都。
  接着,站在城外那有些荒凉的风雪之中,他大口大口喘息了起来:
  “哈……哈……哈……”
  雅间内。
  李臻眼里的那团如同荡漾的金海一般的光芒,隐晦的消失在了瞳孔深处。
  一片疑惑涌了出来。
  听狐裘大人的意思这人叫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吗?
  这名字也忒狂了点。
  正琢磨着呢,就听到了慕烟的话:
  “你这个还吃吗……”
  “不吃了不吃了,都给你。”
  李臻笑眯眯的把自己面前的烧鸡递了过去。
  ……
  酒足饭饱,心情很好。
  慕烟摸着肚皮,很坦诚的说出了一句有些“卖国贼”的话语。
  “你们的食物比我们好吃太多啦。怎么吃都吃不够……”
  “那你们呢?你们吃饭……是怎么吃的?不是,我没别的意思啊,是……生食吗?”
  “以前是。”
  回答他的是慕慈:
  “以前是生食。但现在我们也学会了用火……”
  听到这话,李臻愣了下后,问道:
  “烧?烤?”
  “嗯。”
  慕慈点点头,却忽然看了李臻一眼,问道:
  “你对我们很好奇?”
  李臻的头立刻点的跟捣蒜一样。
  能不好奇么?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更何况,以后说不准还得求“人”办事。这会儿多了解一些,总不是坏处。
  而见他点头,慕慈便有些奇怪:
  “你对我们那么好奇做什么?”
  “……不方便说么?”
  “那倒没有。只是想不通你对我们好奇的意义在哪里。在你们眼里,我们不应该一直都是那种茹毛饮血、生食人肉的恐怖之妖么?”
  李臻心说你快看看你旁边的小狐狸吧。
  她撑的都在那打嗝呢。
  还恐怖……
  我要想弄死她都不需要别的,找只鸡,撒点香料,馋都馋死她了……
  但这话肯定不能说,于是他只是笑着摇摇头:
  “可你们同样也救过我的命,对吧?……说起来,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我们俩走之前很好。但……”
  说到这,慕慈扭头看了一眼没关闭的窗户下面那繁华热闹的街道,低语了一声:
  “我们的冬天很难熬。希望它们都能熬过去。”
  “……妖族那边的条件很恶劣么?”
  这话显然在慕慈听来挺傻的。
  于是,她的语气忍不住冒出了一丝讥讽:
  “你们人族谁不知道极北之北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苦寒之地。在那边,寒冷像是永无止境的黑暗一样漫长。用你们的时间来说,我们每年最多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能享受到温暖的太阳,而一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要为养育幼崽的食物而奔波。
  你们在长城里面却能享受到风和日丽的天气,却竟然还要去掀起内讧,互相杀害……有时候我真的想把你们和我们生活的地方调换过来,看看你们到底还有没有这些多余的想法。”
  “你看你看,这不闲聊天么,你急什么……”
  听出来了她语气里的不爽,李臻也不计较。
  其实人家说的也挺对的。
  要是大家都挨饿,谁也想不出这些幺蛾子。
  也只有吃饱了,大家才有空去争权夺利的……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可说归说归根结柢,她这话带着点“种族歧视”。
  不太合适。
  于是李臻换了一个说法:
  “你们没有什么……城邦之类的说法么?”
  “没有,也不需要。”
  慕慈微微摇头:
  “我们都有着自己部族的领地,每年只需要追随食物而迁徙就够了。不能吃人,我们只能吃那些不能化形的同类,而为了不一次性吃光导致以后没的吃,我们还需要控制食物的数量。没有人会拿食物过来做交易,守护不住自己领地的妖族等待它们的只有死亡与变成食物的命运。我们要城邦做什么?”
  “……听上去挺残酷的。”
  听到李臻的话,慕慈眉眼里出现了一丝讥讽:
  “你在乎?”
  “想听实话?”
  “嗯。”
  “不在乎。”
  李臻微微摇头:
  “因为你们的遭遇,其实就是我们祖先的遭遇,这只是一个轮回而已。”
  慕慈也没吵架的意思。
  虽然这话听起来就像是矛盾之争,但也只是聊天聊到了这而已。
  只不过在听到了李臻的话后,她忍不住问道:
  “那下一个轮回要等到什么时候?”
  “……就是等我们衰弱你们崛起,然后再次被你们当成食物?”
  “对。”
  “……咱能不能不要聊这么恐怖的事情?”
  “我以为你会说永远都不会有。”
  “……哈~”
  李臻忽然笑了。
  笑的有些意味深长:
  “有些事情吧……没准儿会有另外一种结果。”
  慕慈没把这话当回事。
  反倒是看向了一直在打嗝的慕烟。
  确定妹妹吃饱了之后,她问道:
  “我们去哪?”
  “走吧,咱们回去。”
  李臻起身走出了雅间,在楼下结了账后,马车重新朝着府邸返回。
  回到府邸时,狐裘大人也在。
  薛如龙和小崔女侠也在。
  并且看起来俩人应该是知道了俩村妇的身份,薛如龙竟然拱手见礼,弄的慕烟有些不知所措。
  但慕慈却像模像样的回了一礼。
  接着,俩人就带领着俩村妇领去房间了。
  而李臻则走进了正厅里面,看着忽然开始下棋的狐裘大人:
  “大人,那个天玑……”
  “要杀我。”
  “……”
  “我知道。”
  狐裘大人头也没抬,盯着棋盘来了一句:
  “他是国师……姑且算是关门弟子吧。毕竟,在李淳风出现前,他是国师最后收的弟子。年少聪慧,先天修炼者,近年来一直很少出现在江湖之中,但每一次他出现,都不会有什么好事。而今天忽然把我拦住,我便猜到了……至于他为何没动手,你出手了?”
  “呃……嗯。”
  李臻点点头:
  “给了点警告,如今已经出城了……”
  说到这,他顿了顿后,说道:
  “大人应该知道我为何要把慕慈和慕烟留下吧?”
  “嗯,知道。”
  狐裘大人又在棋盘上落下了一子。
  可惜,李臻看不懂围棋。
  而见她清楚了,李臻也不多费唇舌,而是问道: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以静制动。”
  “哒。”
  她速度极快的又落下了一子:
  “我已经做完了我能做的一切,瓦岗胜了、薛举反了、梁师都反了、杜伏威、窦建德这些人都反了。在你没醒之前,我是打算死在这里的。”
  “……”
  在李臻的沉默与无语中,她终于抬起了头。
  眼神里没什么悲喜,只是倒映着眼前这个道人的模样:
  “就在这里,静静的看着我成就的一切,看着它彻底的垮塌下去。怎么……你有想法?”
  李臻琢磨了一会儿,问道:
  “大人不回家看看么?”
  “李秀宁已经死在了一场风寒之中,我回去了再死一次,让大家跟着我伤心?”
  “呃……”
  看着满眼愕然的李臻,狐裘大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只是让人半点察觉不到温暖。
  全都是无处与人说的凄凉。
  “道士啊……”
  她的声音里一片平静: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这天底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的存在……你知道对于李氏意味着什么吗?”
  “……”
  不需要等李臻回答,她便给出了答案:
  “意味着一旦我的一切所作所为全都出现,那么对家族而言就是耻辱的灭顶之灾。会被万人唾骂,会被天下间的读书人口诛笔伐,会在史书上遗臭万年。莫说能不能得到那天下了……换做是你,你会冒这个风险么?”
  “……”
  李臻无言。
  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因为……
  她说的是真的。
  是啊。
  一个堪称祸国的妖女,天下大乱的源头之一。
  隐姓埋名搞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难道李唐得了天下,真的会允许她认祖归宗?
  那……会不会历史上的李秀宁也真的是……
  别……别吧。
  太毁三观了吧?
  他想要说些什么。
  可看着眼前这张重新低下了头的面庞……
  她的眉眼平静。
  脸上不见悲喜。
  仿佛整个人都被那黑白之间的对弈所吸引了。
  恬静、美丽。
  倾国倾城。
  可偏偏……在李臻眼中,看到的只是无尽的孤独。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到底怎么一种觉悟,能让一个……在当今这个亲族关系牢固到简直可怕的时代,让她能做出这种宁可客死他乡,也不愿回去的决定。
  虽然她这么做乍一看是对家族最好的解决方式。
  可她自己呢?
  她自己怎么办?
  想到这……
  就在女子的手捏起了那枚黑子,想要落下去的刹那瞬间。
  忽然……
  被一只干燥而温暖的手握住了。
  “……”
  狐裘大人的身子一僵。
  一息。
  两息。
  三息。
  三息之后……
  平静的声音响起:
  “放开。”
  手松开了么?
  没有。
  大年初一。
  外面的风雪就跟天上撒白面一样。
  顷刻不停。
  正厅屋内,火龙里的炭火对于这门洞敞开的屋子毫无作用,黯淡灰白。
  世界,很冷的。
  冷到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这一只手的温暖。
  以及温暖中的一声……
  带着几分试探性的忐忑话语:
  “大……大人。贫道也姓李……要……要不……咱们凑合凑合……过吧。”
  屋外,风雪正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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