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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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民国路20号,是卢作孚现在的居所。是去年10月,民生公司从金城银行租借的房子。房子临街,有四五间屋,家具也都现成。穿大衣的风尘仆仆的卢作孚一走进家门,屋里便热闹起来。

“爷爷,爷爷回来了……”卢晓雁、卢晓琪两个幼小的孙儿女喊着扑上来。

卢作孚放下行李箱,抱了两个孙儿女亲吻:“啊,乖,我孙娃孙女好乖……”

卢作孚特别喜欢有孙儿女在身边,因此,蒙淑仪把国维的大儿子卢晓雁留在了重庆家里,最近又把国纪女儿卢晓琪接来住几天。

卢晓雁嚷着:“爷爷,我要吃棒棒糖!”

卢晓琪也嚷着:“爷爷,我也要吃棒棒糖!”

“啊,有的,有的!”卢作孚呵呵笑,从衣兜里掏出棒棒糖来散给他们。

孙儿、孙女接过棒棒糖,好高兴,剥了糖纸“稀呼稀呼”吃。

系围腰的蒙淑仪从灶屋里出来,笑道:“回来了。”

“回来了。”卢作孚笑道。

蒙淑仪提了行李箱进里屋去。卢作孚坐到桌边喝开水,看见日历,叹曰:“51年12月20号了,又要过年啰!”

晚上,蒙淑仪照顾卢晓雁、卢晓琪睡了,回到里屋,卢作孚在灯下看信函。她没有打搅他,为他掺了热开水,在烤火盆里添了煤球,静静地坐在一边。卢作孚拿起开水喝,心里有股热流。好多年了,淑仪总是这么默默地陪伴在他身边,默默地为他和儿女们、孙儿女们操心、操劳。他回转身来,起身去为妻子倒了杯开水端给她,坐到她身边:

“淑仪,你也喝口开水。”

蒙淑仪笑道:“我一天到晚都在屋里,随时想喝就喝。”喝口开水,心里一溜热。

卢作孚深情地看妻子,说:“淑仪,我要去北京常住了。”

蒙淑仪问:“真的?”

“真的。”卢作孚说,“这次去北京开会,周总理又找我了,让我去担任交通部的负责工作,还为我安排了住处。”

“好久去?”蒙淑仪问,心里也高兴,可以去北京看看了。

卢作孚说:“我对周总理说了,还得再返回重庆一趟,把公司的遗留问题处理完。周总理同意。”看蒙淑仪,“淑仪呀,周总理的态度很真诚,我应该去。现在,民生公司的长江航运已经全部回复正常;上海到华北、华中沿海的航线也已经恢复;留在香港的轮船也全部回到了内地。有几个主要的关系到国家经济建设必须解决的交通问题也得到了解决。我们惟一困难的经济问题呢,在人民政府的关心下,也正在逐一解决。”

蒙淑仪欣慰地笑:“那就好。”又说,“听娃儿们说,这些轮船能够开回来,好不容易的。”

卢作孚叹道:“是好难。去年,我去北京参加政协会议之前,我们就开始实施了一个计划,把停泊香港和海外的船舶开回祖国。我当时在香港主持制定的这个计划,是由香港民生公司的杨成质经理具体执行的。”

蒙淑仪点头。

卢作孚说:“最先驶回祖国的是‘怀远’、‘宁远’轮。记得,是去年6月7号、9号先后离开香港的,是以运货去南朝鲜为名才通过了国民党海军封锁的台湾海峡,开到了上海。接着,是‘民众’轮,通过台湾海峡时,国民党海军登船检查,船长说了是运货去南朝鲜,还拿出了证件。那海军军官诈道,‘怀远’、‘宁远’轮也是运货去南朝鲜,可我们发现去了上海。船长显得紧张。军官拧眉道,扣下这船!”

蒙淑仪着急。

卢作孚道:“那船上的茶房头头谢红娟镇定地笑问那个军官,你说笑话啊,你怎么知道那两艘轮船去了上海,分明已经开去南朝鲜了啊!塞了银圆到那军官的衣兜里。那军官就转了笑脸,我不过是试探一下。招呼士兵下船。嘿嘿,‘民众’轮也开到了上海。”

蒙淑仪松口气,道:“程心泉对我说过,那些天里,你始终不安,一直保持着和香港、上海的绝密联系,你还计算轮船的快慢预测轮船的位置。”

卢作孚说:“是恁个的。嗨,‘怀远’、‘宁远’轮回到上海后,我们公司北部的航线就很快回复了,也是为国家经济的恢复、发展做了贡献,我的心也安定不少。”

蒙淑仪叹道:“听说‘太湖’轮没有开回来。”

卢作孚点头:“去年6月21号,‘太湖’轮以同样的名义离开香港,不料被船上潜伏的特务告密了,刚开出香港水域,就遭国民党海军拦截了,被强迫开去了台湾高雄。唉,船长周曾怡还被判了十年徒刑。”

蒙淑仪问:“其他船员呢?”

“倒是释放回来了。”卢作孚说,“当时,我得知‘太湖’轮出事的消息后,立即就让杨成质停止向上海发船,改为开向广州。后来,我们打捞并在香港修复的‘怒江’轮,还有在港的‘渠江’轮也开回了广州。‘民俗’、‘民本’轮也在去年8月和10月回到了广州。”

蒙淑仪庆幸道:“回来了就好。”

卢作孚展眉道:“最巧妙的是,我们在加拿大造的7艘新轮船。当时,我们公司开行香港到广州的航线,每天呢,两艘小‘门’字号轮船对开,最先是‘石门’和‘剑门’轮。一天,一艘开广州的轮船出了‘故障’,不得不停下来‘修理’。”

蒙淑仪问:“故障很重?”

“嘿嘿,是假故障。于是,香港民生公司就派出另外一艘停在香港的小‘门’字号轮去顶替。过了不久,第一艘轮船还没有‘修理’好呢,第二艘轮船又在广州出‘故障’了,又不得不留在广州‘修理’。”

“于是,又派出停在香港的第三艘小‘门’字号轮船去顶替?”

“对,就是这样的!”卢作孚击掌笑,“就这样,停在香港的‘石门’、‘剑门’、‘龙门’、‘祈门’4艘小‘门’字号轮船,都不声不响地回到了广州。”

“还有那三艘轮船呢?”

卢作孚说:“那是大‘门’字号轮船,是‘虎门’、‘玉门’和‘雁门’轮,是行驶香港至澳门航线的,载客到澳门后,都先后由澳门放空开回到了广州。‘虎门’轮到广州后,船长周海清开了香槟酒庆贺,立即给我发来电报报喜!”

蒙淑仪热眼笑。

“‘绥远’和‘定远’轮是租给丹麦宝隆公司开东南亚各国航线的,也解除租约驶回了广州。还有我们公司代管太平洋公司的三艘轮船,其‘黄海’轮也开回了广州。只是那‘南海’、‘渤海’轮,船龄太老了,没有啥子价值了,经请示中央人民政府驻华南代表办事处同意,拆除标卖了。”

“真不容易!”蒙淑仪嘿嘿笑,笑得开心。

卢作孚也笑:“淑仪啊,好久都没有跟你说这么多的话了。”

蒙淑仪希望卢作孚开心:“说,你尽管说,我喜欢听。”

卢作孚叹曰:“淑仪,我这一生,全亏有了你啊,我对你的怠慢之处噻,你莫怨啊。”

蒙淑仪怨艾道:“看你,说些啥子话,都老夫老妻的了。”

卢作孚点头:“是啊,我们是同风雨共患难的老夫老妻。”又说,“我们不说船了,说说儿女们。”

蒙淑仪道:“倒是,你关心轮船应该,不过呢,也得关心一下儿女们。去年春天,你去南川参加过土改,四女子国仪也在川南的李庄参加了土改,现在回上海去了。二女子国懿还在美国。国维呢,在香港民生公司工作,除了晓雁在我们这里外,他一家人都在香港。国纪本来要去苏联学习的,现在改为了派苏联专家过来培训,就没有去成。么娃子国纶,在成都学习了半年,结业了,分配在重庆铁路局工作,住在两路口附近的张家花园路。唉,这民国路20号屋里,你一出差,也就剩下我和两个孙儿女了。”

卢作孚说:“辛苦你了。”

蒙淑仪笑:“我倒没得啥子,一天到晚就是挂牵你。啊,对了,重庆人民政府很关心我们呢,时时都派人来关照。还有那个侯团长,也来看望过我们。”

“谢谢政府!”卢作孚感叹道,“淑仪,刘邓首长看得起我,定任命我为西南军政委员会委员。去年,开完全国政协会后,我去上海检查了上海分公司的工作,坐火车到武汉,后来又转坐了我们在加拿大新造的‘夔门’轮回重庆,一路上都受到了热烈欢迎。我记得是去年10月4号吧,‘夔门’轮到重庆时,数千人民群众来迎接,还有许多公司的职工。嗨,人家曹荻秋市长还亲自到朝天门码头来迎接。我卢作孚何能何德啊,只有更好地工作来报答了!”

蒙淑仪两眼潮了:“也是啊。不过呢,我还是担心你的身体。”

卢作孚起身走动:“没得事,你看我精神得很。”

蒙淑仪看卢作孚穿的旧衣服:“你呢,也该做件好衣裳了。”

卢作孚道:“这旧衣裳穿起习惯、舒服。”

“国仪还说你呢。”

“说我啥子?”

“她在上海物理化学研究所工作后,用她的工资买了两斤毛线,做为第一次领到工资送给我们的礼物,你给人家回信啷个说的?”

卢作孚笑:“我说感谢她太好的意思。”

“你还说,今后购物,仍盼先问明家中需要,说是家中生活需要一切从俭。”

“是啊,节约和生产乃为国家整个运动。”

“对,你还这么写了的。”

“我还写了,盼她从此刻苦钻研,此更为父母亲所感谢,意义比物质更重要。”

“你说的这些也在理,只是呢,女儿也是一番心意。”蒙淑仪说,“倒是,屋里是要节省,你的工资不多,还要扣除国懿出国治病时从公司借的钱。”

卢作孚点头,想起啥子:“啊,淑仪,腊月二十四号是你生日。”

蒙淑仪道:“你不是给国仪写信说了,旧的习俗已从基本上革掉了,吃碗面条,三两个菜就过了。”

卢作孚笑道:“国仪啥子事情都跟你说。”

蒙淑仪说:“儿女们呢,巴妈。”

卢作孚点头:“对,对,要不然,咋个总是赞颂母亲啊。”

蒙淑仪笑:“是呃。”又说,“你今年59岁,男人不做满,该给你做六十大寿生日的,你又偏不让做。”

卢作孚道:“等我69岁时做,做七十大寿。”

蒙淑仪热了眼,点头:“哦,要不了好久要过春节了。”

卢作孚道:“这回好生在家过一个春节。”笑道,“对了,大年三十上午,公司要举办婚礼,淑仪,你也去……”

朱正汉和翠月、赵明昌和谢红娟两对新人的婚礼简朴而热闹,喜堂办在民生总公司的会议室里。童少生、周海清、海礼士、霍成金、张干霆、向吉云夫妇和其两个儿子等人都参加了。翠月的外公孙魁亮老人和侯占林夫妇也来了。蒙淑仪带了孙儿卢晓雁来。一个个都笑呵呵地。主婚人是卢作孚。室内放有鲜花,桌子上摆了糖果、瓜子、花生米。

卢作孚激动道:“这两对新人都是我民生公司的职工,他们是在患难中相识相爱的。今天,我能够为他们主婚,深感荣幸!他们是在新中国结婚的,祝福他们新婚快乐,希望他们为国家的富强、繁荣做出大的成绩,也希望他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哗――”全场响起热烈的祝贺的掌声。

佩戴了红花的两对新人向大家挨个送糖果。人些就起哄,笑逗新郎、新娘。

翠月送糖果到一个人前时,说:“是你,你也来了!”

此人是梁波,他接过翠月送来的糖果,剥了糖纸吃,眼睛红红地:“嗯,甜。”心里苦涩,对朱正汉和翠月说,“祝你们早得贵子!”

朱正汉笑问:“梁波,接婆娘没得?”

梁波笑:“接了,去年接的。”

翠月笑:“我们也祝贺你们早得贵子!”

梁波道:“她,生了。”

朱正汉道:“咦,你们还快呃,是不是带茶壶嘴的?”

梁波挠头:“是。”

“嘻嘻,你两个,说些啥子啊!”翠月说。

朱正汉说:“翠月,我们也要生一个带茶壶嘴的。”

翠月击打朱正汉:“不正经。”红了满脸。

走过来的卢作孚听见,笑道:“男女都要得,都可以接你们的班。”又对梁波打招呼,感谢道,“梁波,我听王化行经理说了,你热心帮助了他。”

梁波道:“也没有帮上大忙。”

谢红娟搀扶了杵拐杖的赵明昌给人们散糖果,人们都为他俩鼓掌。蒙淑仪看着,很是感动。孙娃子卢晓雁问:

“奶奶,这个叔叔的脚杆啷个了?”

蒙淑仪道:“孙儿,这个叔叔勇敢,脚杆被日本鬼子的飞机炸断了。”

卢晓雁说:“日本鬼子坏!”

卢作孚过来,对孙儿说:“对,记住,日本鬼子坏。快些长大,以后好生读书,将来为国出力,把祖国建设强大!”

侯占林夫妇走过来。

穿解放军军装的侯占林朝卢作孚敬礼:“卢总,你好!”

卢作孚与侯占林夫妇握手:“你好,你们好!我们又见面了。好啊,占林现在是解放军的副团长了,祝贺你!”

侯占林道:“今后卢总有啥子事情招呼一声。”

卢作孚笑道:“也许会有劳你的。”

孙魁亮老人走过来:“卢总好啊!”

卢作孚呵呵笑:“好,好!老人家,你好啊!”

孙魁亮笑道:“好得很!”

翠月就依到外公身边。

卢作孚就拉了朱正汉到一边,问,“正汉,明天你就要走?”

朱正汉点头。

卢作孚叹曰:“正汉呐,我是真舍不得你走啊。我晓得,组织上对你另有重用,我也只有放你走了。”

朱正汉红了两眼,说:“卢总,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民生公司。”

卢作孚道:“走吧,去新岗位吧,经常回公司来看看……”

程心泉匆匆走来,在卢作孚耳边说:“卢总,‘民铎’轮在丰都出事了。”

卢作孚一惊:“啷个了?”

程心泉道:“沉了。”

“走,去丰都!”

卢作孚急步出门,担心着“民铎”轮,担心着船上员工,担心着船长辜华山和二副莽子。

当天,卢作孚、童少生、程心泉等人赶到丰都。次日是正月初一,卢作孚带领大家查看丰都的行道,分析出事原因。

程心泉将一张机票给他:“卢总,这是你明天去北京的机票。”

卢作孚接过机票,对童少生说:“少生,我明天去北京商讨要务,这里的事情就全权拜托给你了。”

童少生点头:“请卢总放心。”

卢作孚是正月初二,也就是1952年1月28日飞北京的,两天后返回重庆,人们万没有想到的是,9天之后,他永远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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