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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无名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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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过寿是朱家老宅难得的喧闹。

因为是散生,老爷子并不愿邀请过多的人,三太太看着院子里人来人往非常畅快的舒了口气,以往老八和老十家的总是对自己冷嘲热讽,这次老爷子点名老九家的帮忙,她索性都丢给了九太太,她们这一支从来没想过去要去争什么。

一整日朱宅都极为和谐。

朱宅极大,就算是有讨厌的人,碰面打个招呼也就分散开来。老爷子也没有强求所有人在面前讲究孝道。

老爷子年纪越大越发不爱跟人交道。他已经九十有一,他的知交已经越来越少,每一次相见他总能勾起内心深处的孤寂与伤感。

他的年代早就过去了,而参与过他过去的人越来越少,自己也许就像这渐变的城市,最终历史被掩埋无人记得。

他最近开始回想自己这一生,吓的老于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愣是将医生喊来做了检查。

“老于,我真的错了。”

年轻时的固执是一种改变,年老后的固执则是自残,残了他一手建立起了的朱氏。

朱明月即便回来的再晚,还是见了老爷子。

这是十年后的第一次相见。

于管家坐在书房外的藤椅上,眼神落在西洋钟上。钟从他进朱家就有了,那是自己多大,大概十一二岁吧,一晃眼都有六十年了。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自鸣钟半小时响一次,三次了,书房里没有任何声音。

老爷子有多少年没有在书房见过自家子孙了呢?好像是从夫人去世那一年。即便他看中的老九、忘年交安谷雨最多也只是在宴息室。

月头美术馆被烧之后,老爷子又去了夫人的住所。他招呼自己跟他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老于,我错的太离谱。”

老爷子瞬间老了。原先虽然承认输给了夫人却不承认自己错了。从两人闹翻以后,老爷子一直就憋着一股劲,如今这股劲一下子就散了。

“夫人能听到你这句,欣慰了。”

“你也恨我。”

“是啊,我也恨过你。”

“直到她死都不会原谅我。这样也好,在下面等着我一起走。”

他劝慰不了他,即便是他服侍多年的老爷。

室内朱明月落下最后一颗白子。形势早就明朗,老爷子输了。

屋子里点着沉香,她并不喜欢。下棋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皱眉,当然皱眉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老爷子棋下的很奇怪,并没有求生的想法,随波逐流。

在老爷子面前她胆子挺大的。已经将他观察的很仔细。头发自然早已花白,背即便端的再直也有了弧度。

老了。即便保养的再好,还是有了风霜。

老爷子一开始还是用来几分功夫,下着下着就发现她的棋路跟老妻极为相像,不温不火。他要扶起门槛又经历过战火,最厌烦的就是钝刀杀人,直截了当才痛快。

朱明月是她一手带大的,跟她学的十成足,不了解的人总会被表象欺骗,温顿醇厚。可要狠起心来,那是真的狠。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十年用来记恨一个仇,怎么能不恨,又怎么可能不去谋划。

十年谋一个计策,只为报当年的仇。

她肯定是恨的,不然也不会走上那条路。

当他收到消息后极其失望,有恨未报的人怎么可能胆小?他倒是想叫老妻来看看,她教出了什么样的徒弟。

失望后又是赌气,想看看她究竟能变成什么样?老妻不是说,朱家气数尽了吗?

他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着怎么尽。

不过他更失望的是四小子,竟然多方打探她的消息。还有老二,什么兄妹情谊,滚蛋。他知道他们为的是什么,偏偏他不愿意如他的意。

“老于,把那个盒子拿来。”

于管家闻言扯了扯唇,迈步走向堂屋里的翻马蹄小条桌,桌上零散的隔着几个乌木盒子。他从中抽出一个四方盒子。

盒子并不显旧,亮澄澄的,就是外面的锁一看便是老式。镶着铜锁片,挂着把古铜长锁。这两样也没留下岁月的痕迹,保养得宜。

他将盒子抱到室内,两人都盘腿坐着软塌上,一老一少都坐的端正。棋子已经收起来,他默默的将盒子放了上去。

“给她。”

于管家从长卦里掏出一串钥匙,从一大串里取下一把钥匙递给朱明月。等了二十几年,这把钥匙终于交了出去。

朱明月没有接,于管家很是期盼的对她使眼色。

“放下吧。”老爷子哼了一声,“这是你太奶奶留给你的。”

她便伸手去拿钥匙。

“就在这里打开。”老爷子见她手一顿,眸色竟有防备之色,更是没好气的说道,“这盒子是老于的。”

“我不介意送给小小姐。”于管家听闻连忙打哈,哪里是他的盒子,分明是老爷子嫌弃这个盒子太打眼。

朱明月倒是没有想是否招人眼,这多人总有人知道她到了老爷子这里。夫人交给自己的东西,她本能的不想给别人看。

老爷子刚刚一副“我从来就不屑于这个盒子”,现在又要当面看,当年自己虽然小,可夫人还是防着老爷子的。

于管家笑眯眯的望着她,老爷子索性掉过头不看她。

她捏着钥匙最终还是开了锁,而老爷子又掉过头来。

偌大的箱子里只有一把钥匙。她抬眼的瞬间便看到老爷子未能收回的疑惑。

“哼,这是怕我知道吗?”老爷子偷看被逮着正着脸色更加难看,转身便下了软塌,于管家眼疾手快的帮他穿了鞋,“她这是防止我呢。就算一把钥匙我也是知道什么东西。”

说完背着手就出了书房。

于管家待老爷子拐了门这才对她说道,“小小姐把钥匙收好了。”见她目光在两把钥匙上飘移,“盒子留下吧,当年夫人特地跟老爷子借的。”

她伸手拿过钥匙翻看,细细小小的,没有任何字迹。

“夫人说你看到钥匙就知道了。”

她想起很久前的事,小时候她喜欢藏东西。玉奶奶笑着拍她的脑袋,屋子就这么大,你看看那里藏的住?

她藏了许多地方,玉奶奶总能找到。不得以她去找夫人,夫人说得存找个地方寄存起来,什么人也不说,别人找到你的钥匙也不知道藏在那里。

玉奶奶便笑着问,这个好,丫头你可知道那里可以寄存?

大生!

她很骄傲的高声回答。夫人之前就告诉过她。

她将钥匙握紧,大生银行,这一别,二十几年,她从来就不曾忘记。

于管家慈爱的握着双手,小小姐聪明着呢,不可能忘的。看着眼角泛红的朱明月,他也觉得眼睛疼。一转眼便看到双手背在身后的老爷子,不知不觉得中,他那硬脾气的老爷,背影褴褛。

争了那么多年,斗了那么多年,留下的人才是最苦的。

夫人留下的东西,不用猜他也能知道七八,曾经共患难的老爷子更加明白这把钥匙代表着什么。

在四天就是新的一年,这把钥匙会带来什么风暴他不知道。

真的要回不了头吗?他接过东西的时候曾问过夫人,那是夫人已经病入膏肓,却还是坚持陪着自己做了一会。

听自己问后久久不语,他以为会是鄙视、讥讽,却是十足的失落,悲伤像月光罩住了她的周身,说话间他分明看到了她的泪水,回不去了。

造化弄人,只能往前走,走着走着老爷子回头了,可又有什么用呢。

大生依然在,只有故人无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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