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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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落西山,天边绮霞万丈,两人并肩而行,街上的灯火照耀着投射出两道黑沉的影子。用于包扎伤口的纱布所剩不多,中午齐氏一闹说出许多难听的话,周嬷嬷想着借此机会,让他们上街走走,又偷偷嘱咐齐映,多加宽慰沈荷。

  无话行至药铺,买好所需的东西,迈出时头顶已是黑纱掩盖的天色,四下灯火愈发明亮,或红或黄的灯光,车马如流水,皇城的夜经由无数灯火照映,亮如白昼。不远处传来歌妓拨弦唱曲声,夹杂着男子相和相唱,直唱到春风无限温柔,一股活色生香。

  这样生动鲜活的夜色,流不进齐映耳中,一颗惴惴不安的心难以平复,他尽力自陈自己的心意,诚恳万分,至于那些不能入耳的伤人话语,他不为之辩解什么。

  沈荷听了半路,偏头看着他,流光映明帷帽上的白纱,透出她清冷的样貌,“何必如此不安,你娘是你娘,你是你,她说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况且还有更为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这并不是她安抚齐映的违心话,齐氏的胡搅蛮缠她早领略过了,为一句不相干的话呕死又有何用。现在她脑中盘算的,无非苏鸿听过一番话会不会有所行动,仅有一次的击鼓机会,怎么做才能算无遗策。京城中多方势力盘根错节,事情复杂,她只恨知之甚好,魏氏的伯父背后的根基,若是高不可撼的皇权,那么该如何是好?

  科举为国取材,有学子公然收买一个内臣,打探殿试题目,除了皇权偏护,她实在想不到,魏氏伯父哪来的这么大胆子。

  “齐映,你知道朝堂上归附燕王的人,大多是什么来历吗?”沈荷心想,刘章告诉他燕王代为殿试,不止是单纯告诉他一个消息这么简单,如果她没猜错,刘章升任上京和燕王之间必有关联,也许刘章也是燕王的人,否则此等皇家秘辛从何得知。

  齐映不是一个傻人,她能体察到刘章的心思,他自然也能。

  目光落在齐映眼眸,见他收起不安神色,思忖片刻,走到一个四周没什么人的人家前,压低声道:“我上京日子短,许多事也是从老师口中听知一二。如今朝堂分为两派,一派以燕王为首自不必说,一派以晋王为首,晋王是先皇后的儿子,母家于西北带兵护国,再有则是既不支持图法变革的燕王,更不支持手握兵权的晋王,以陛下为首的一派老臣。两位宰相及副相,已是燕王的人。”

  国朝武将不受重用,一个西北带兵的母家,怕是难以扶持晋王登上九五之尊的宝位。诏书虽未下,燕王代为殿试,殿试过后,所有京官便全然知晓圣上的意思了。

  燕王……新旧势力……。她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略有所思问到:“那位姓魏的那位公公,你能打听到他的根底吗?”

  “此事不难。”齐映当即给她一颗定心丸,想到今晨她对苏大人所说的那些话,他拉住她的裙角,停住步子,“小姐寻苏大人,为撼动此人吧。”

  沈荷随之停下。想要上奏天听,重申秀州魏延绅的案子,独独靠她上京敲敲登闻鼓呈递状纸,远远不够。官场复杂,越是紧要处,越要小心行事,仔细谋划。禁榷物私贩,铜钱出海外售,这两项都是死罪,在魏延绅手中再过一会,她不能再掉以轻心。

  “苏鸿精权,野心甚大,他在官场经营多年,譬如经年长成的老树,不止地上一树苍天,地下根茎错综复杂,礼部试的编排官一事,推由同阵营的人代为主持并不影响他的地位。”沈荷垂眸,话语更轻,“冯若月以药误杀了他唯一的儿子,苏鸿按而不发,未必尽然如那些人所说贪图权势,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在隐忍……。”

  “小姐的意思是……,苏鸿对秀州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齐映望着她,只见她点点头,淡淡地说:“今天见过他,我更加笃定。既有同敌同仇,他借燕王的东风,我为何不可借他的东风。除去魏延绅的靠山,才能彻底摧毁他。”

  话如一片羽毛,拂过他的心门。

  回到客栈,小二一看到齐映便来要钱,原来齐氏睡醒后点了好些饭菜酒水,要肥鸡肥鸭有,还要大鱼大肉。问她结银子,齐氏好一通大脾气对掌柜称:“饭菜全部记在账上,等着我大官儿子回来给,少不了你的!记啊,我儿子一个状元郎,吃你店里东西给你脸面,还能缺这些钱赖着不给你?”

  待得到如数的银钱,知道这位小官人是个老实的读书人,少不了抱怨两句齐氏的不妥言语。待目送两人上楼,年轻的小二咂咂嘴,不时朝二楼齐映那间亮堂堂的客房叹气。

  睡到昏天暗地的齐氏醒来后不见儿子,肚子咕咕叫,如同没事人一般到隔壁敲门,周嬷嬷听她声音便气闷,不理会齐氏,窝在客房里给齐映缝补内衫,再做一双好鞋垫。

  齐氏扑个空,一脸不高兴,自行下去点饭点菜,饭菜上齐后,就在桌前大吃大喝起来。正对着油腻腻的鸭腿又吮又啃,吃到满嘴油亮,外头一个大高高大大的黑影,依稀能看出高挺的鼻子,姣好的轮廓。

  放下啃到没什么肉的鸭腿,欢欢喜喜开门去,门向内一开,齐映的手还停在半空,正要敲门的姿势。

  “儿,回来得正好,快来吃,京城的鸭子又肥又香,下饭得很。”油乎乎的手上去,当即在齐映云纹青袍上留下几道油印子,齐氏抬手指向杯盘狼藉的桌面,笑嘻嘻说道,“娘就知道你要回来了,饭菜都现成的,坐下吃,坐下吃。”

  齐映望着这张面孔,认真道:“天下人才济济,殿试还未举行,名次均是未知数,状元一类的话娘别再说。”

  “哪里说错了。”齐氏满不在乎,“我的儿,你别楞个谦,娘不来京城都不知道你好大本事,考头名是好事,凭啥不能说,我儿,娘盼望你考个状元呢。”拍了拍肚皮,露着市井小妇人的算计眼光,齐氏自豪道,“我肚子里爬出个状元郎,说出去,谁不高看我,娘腰杆子日后挺得直直的。娘也不回去了,就在京城跟你过日子。”

  听不懂什么贡生殿试,她只知道衙门说她的儿子考得好,那些官差对她客客气气,种种迹象表明她这儿子有前途,读书读出头啦。回去做泥腿子种田割稻子,哪有跟着有出息的儿子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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